李永开| 恢复唐代铠甲制作记忆的人

 

我收藏了大量唐宋甲冑残片实物、各类服饰千余件

经过二十年对唐宋甲胄残件、军戎服饰的研究整理

十余年对金工、织绣、髹漆的试验

在理论和实践中完全具备了对中国甲冑复原的基础

 

李永开

民俗学者 金工师

其「唐代铠甲恢复制作技艺工程项目」

是上海世久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基金会

「世久精工资助孵化项目库」重要入选项目

 

 

日本富士山形盔

 

国之大事,在祀与戎

甲胄是古代防护武具,兴起于战争的需要,伴随着古代科技的进步而不断改进,迄今已有几千年历史。

古代甲胄品类繁多,制作工艺涉及面广,是古代战争史、科技史、工艺史、考古学、文物学等学术研究均不可缺少的一项内容。

由于中国历代王朝对甲胄刀兵的管制,历史上保存下来的甲胄实物数量稀少,尤其年代久远的甲胄,更是凤毛麟角,其数量远低于欧洲和日本。

 

片甲不留

铠甲的黄金时代一去不返

 

甲胄

也叫介胄。即身甲和头盔。

甲胄作为将士的防护性兵器,在冷兵器时代充当着极其重要的角色,类似于现代战争中的防弹服,可以较大程度地保护将士身体免遭敌方进攻性兵器的重创,进而增强战斗力并给敌方以更猛烈的打击。

 

有人类以来,战争就是人类历史的陪伴,杀戮与防范始终是兵器精神的A面与B面。

 

中国甲胄发展到唐代,臻至顶峰。唐代的刀兵甲胄对后世产生了极为重要的影响。唐朝的甲冑形式东传至日本后,形成平安时期日本天王的形象构成,对日本佛教天王的影响是巨大的。日本甲冑在消化中原甲冑形式的同时,开创了日本甲冑的构成。

 

唐甲之所以登峰造极,因为它展示了中国古代最高的金属冶炼与锻造技艺。同时,唐甲在织锦、皮革、组纽等工艺环节上的审美是中国古代军事服饰中的最高水准,在审美上影响了中国后世的甲冑形式,中国和日本的甲胄在一千年之内都不曾超越唐代甲胄。

 

 

敦煌唐天王像

大英博物馆藏

 

据《唐六典》卷十六: “甲之制十有三,一曰明光甲, 二曰光要甲, 三曰细鳞甲, 四曰山文甲, 五曰乌姚甲, 六曰白布甲, 七曰皂绢甲,八曰布背甲, 九曰步兵甲, 十曰皮甲, 十有一曰木甲, 十有二曰锁子甲, 十有三曰马甲。”唐十三甲中,明光甲、光耀甲是最重要的,各地的唐代摩崖造像里看到的天王或毗沙门天王像,他们披戴的就是明光甲、光耀甲。但这种甲到现在为止中国没有半件实物,只有少部分残件可以推论。遗憾的是,《唐六典》文中对这些唐甲的形制和结构并没有详细的描述,造成今人仅能借助于雕塑、陶俑和绘画来试图接近唐甲。

 

 

唐代毗沙门天王鎏金甲片

马郁惟先生收藏

 

打造唐代甲胄的成本高、工艺复杂、工序繁琐,加之历代对甲胄的管控,使得这一形制的盔甲全世界难寻一套实物,成为世界级甲胄悬案。

 

李永开,挑战唐代铠甲实验性复刻的第一人。

 

问:对中国古代刀剑盔甲的复原,您背后真正想恢复的是什么?

李永开:我对中国古代刀剑的收藏主要以铁兵为主。在逐渐深入地涉猎甲胄和刀剑之后,我发现中国是目前为止世界所谓几大古文明国家当中,刀兵和盔甲的存世量最少的国家。古代盔甲和刀剑糅合了当时社会最好的工艺与技术,是古代经验科学中的显学,但是我们的实物资料又很少。我在收藏的过程中,心想,这一部分工作为什么我不能来做呢?于是就探究真相。
起始于个人的喜好,但到了后期逐渐产生了使命感。各种刀剑资料、盔甲资料,我以图纸化文献化手稿化影像化的方式,做了很严格的整理和备案,它是成果。我想把它公诸于世,虽然公诸于世对当下的参照并没太大意义,但从文献学、历史、考据上它有意义。也许50年100年后有好事者看到我的资料,他愿意再穷其一,步入其中继续钻研。我以一己之力,能够走多远就走多远。

 

多任务组合

从设计师到金工师的切换

 

李永开的职业身份是平面/建筑设计师。循着他二十多年投入的研究履历,我们还能次第打开很多的标签,诸如民俗学者、金工师、漆艺研究者、刀剑藏家与复刻师、民族服饰藏家、古琴制作师、纺织工艺研究者、皮影藏家……

 

 

汉剑 

汉环首大刀

李永开复制

 

 

乾隆地字一号太阿腰刀

乾隆金桃皮装大阅刀 

李永开复制

 

有一种颇有意趣的对立统一:设计师的现代创新,与传统文化的循规蹈矩,两者之间是怎样的关系?

 

李永开对传统文化的广角研究与多门类精通,令人惊叹。十余年来,他在传统文化上花的功夫,可以用两个量化的指标来描绘:

 

他每天大概用两小时投入在设计工作上,其它大部分时间是在娱乐。他所指“娱乐”就是做传统文化方面的阅读与资料整理。他说:“我也分不清什么是主业什么是副业了。” 

 

盔甲复制难度非常大,涉及到的种类比复制古代刀剑多得多。中国有一些甲胄爱好者,在十多年前也开始以各自的方法探索唐代盔甲的复刻,但因为没有实物,基本上就像面对“传说”一样,举步维艰。因此他们主要做的是汉、明、清代盔甲的复原,因为这些朝代的盔甲尚有一些实物可以佐证,各种问题相对能解决。而唐代的两种甲制:明光甲和光耀甲,这两种盔甲的复制,至今为止,李永开认为,目前没有一家、也没有一个作坊做出来,包括日本。

 

 

丰臣秀吉 二枚胴具足

二代藩主 直孝 朱漆涂二枚胴具足

 

 

西藏扎甲

布达拉宫博物馆藏

 

 

日本蝾螺形盔

 

 

明代藏族多瓣盔

李永开复制

 

李永开先生最先是从中国古代刀剑入手进行复制。从汉代开始,直至清代,他带领团队已制作了十多个品种共五十把古代刀剑的复刻。而盔甲复制的准备工作也已经历了十年,目前绘图、设计、打样、放样等一部分工作已经基本完成。现在万事俱备,随时可以启动这个项目。

 

问:您是有团队还是单靠自己?您在研究与复刻方面留下了心得经验,是否同时也在做传承的工作?

李永开:从刀剑到盔甲,我想对工艺做一些总结和归纳。刀剑不仅仅是刀条锻造、淬火和研磨,最重要的还包括它的装饰、鞘、金属装具零件;盔甲工艺还涉及髹漆、织锦、组纽、鞣革等工艺。基于这样的原因,我想还原一个真相,古代刀剑和甲胄究竟是什么样?虽说这些东西已远离我们的生活,但对过往技艺、民间传说工艺,我想做一个探究和留存。
我有一个李家军。因为“文化断层”,干这样的事情乏人问津,所以除了我以外,团队其他人的经验都是从零开始。他们是我装饰公司里的老中青三代,一共六人,我把他们培养出来,让他们从事一个过程非常慢的实验工作。但主要的工作,比如绘图、整理资料、确定器物的审美风格,全部是我和搭档武备学者龚剑一起完成。他们中的几个匠人,就是我最好的传承人。但是我相信,未来他们之后,再不会有人来做这个事情。首要原因是没有经济效益,全靠我通过其它的收益进行弥补。它本身不能产生钱,而我也不愿意干一些为了换两个钱就随便做的事情。挣钱的渠道很多,假如通过文化研究整理来挣钱,所付出的代价无法预期,还不如专心来做,不考虑营利。

 

“上瘾”传统

复刻的是“此在”生活方式

 

有人说,李永开先生是“很容易被美收复的人”。他却说自己在生活里很少使用美这个词汇。“因为美的标准其实是一个很大众的标准,是一个世俗化的标准,是一个被功能化、被功利化的标准。美承载了教化、道德,但恰恰缺席了美自己。”李永开说。

 

他少时学习绘画,养成了大量阅读的习惯,又喜动手,对身边凡感兴趣的事物均作不同程度的涉猎。喜欢钻研南北美食,收藏皮影,收藏中国少数民族服饰,复制古代刀剑,在过程中又衍生出对漆器的兴趣。他又与艺术家赵弥合作,复制不同时代不同形制的古琴。但他定义自己本质上是一个有现代观的人。

 

 

永乐剑

李永开复制

原件藏于英国皇家军械局博物馆

 

热爱传统的李永开认为,当下的意义远远大于昨天和过去时意义。过去会呈现出一种温情脉脉,它是无害的,因为它不涉及我们的利益,不涉及我们的愤怒,不引发我们直接的过激情绪。对以往的事物,人可以主动去感受,去操控,去选择喜好。但是要清楚地知道,过去的所有成果是过去式的,它与今天的生活其实没有太大的关系,它滋养了我们,但不是我们委身的温床。今天一些人在“还原”传统的生活方式、使用传统的生活器物,李永开却并不提倡,他认为是缺乏创造力的表现,就是说缺乏个人、个性化介入的生活状态。

 

 

金工作品

李永开制

 

人们对传统的兴趣和情感,来自于自身的血统、肤色、过往的阅读,相当于一种癖好一种赌博,一旦接近它,涉猎其中,个中就自有乾坤,寻觅到天性里的快乐,这是“瘾”的一种方式。李永开非常清楚,当下他从事的传统文化工作在未来的情形,实质仅是一种“瘾瘾作乐”而已。用他现在的生活方式来解读,那种真正的舒服感,能带给他自由的、人性的、愉悦的,反而不是依赖于传统器物为日常载体,他在家里使用的都是当代艺术家或设计师的产品。传统只是生活的一部分,并且这一部分传统是被他发展、扩展、应用到当代文化艺术研究和当下生活实践中去的。

 

十多年来在刀剑盔甲的复原研究中,传统指引了当代的迷途,当代刻画了传统的模糊。从刚刚有动念的时候开始,他遭遇的每个问题都是难度,包括金属锻造、研磨、金属錾刻、镂空、装饰、髹漆等,诸多工艺都是不断地求证和解锁着。通过无数次的试错,他得出了一些成果。而这些工艺成果让李永开一步一步地接近一千年前唐代甲胄的真相。

 

问:您做的这些研究来自于传统,但是您个人的当代性是明显感受到的。您穿梭在传统文化以及当代文化之间,过去和现在的每一个部分都有让您很着迷的地方,您能总结一下吗?

李永开:古代,我们毕竟不是参与者,我们唯一了解的路径依然是凭借文献、流传下来的器物和传说,我们从中感知过去。还有另外一种方式的理解,我们的基因中注定了某一种情绪,情绪再决定行为与性格,生活方式、气候、文化和读本,决定了人对过去的想象,基因当中会保留某一种片断。这是我对过去的认识。对于当下,所谓现在的感受和当下的感受,我就有很多发言权了,因为我正参与其中,我能够设身处地去琢磨它,去感受它,去创建它。当下的意义对我来说远远大于昨天和过去时意义。
美无所不在,美不仅仅解决生活的问题、生活器物的问题、与传统连接的那一部分问题,它在每一个领域都有涉及,包括工业化产品,也是美的。为什么我们今天的工业设计如此糟糕?因为人的自由思想没被解放之前,是不可能产生从技术到美学的完美结晶。美其实是一种生产力,但是我们怀疑它甚至不讨论它,只谈3+2-5的问题,只谈方法论的问题。美的意义是提供了最好的创新在其中。很遗憾我们的美仅与意识形态产生关系,但它本质并不是那样。
作为一个现代人,美是最基础的修养。我更认为,如果一个人的价值体系中没有人道,个人和团体的行为可以导致发动战争,建立在人道和尊重自然规律的行为之下的一切才是大美。

 

 

金银平脱唐横刀

李永开复制

 

 

 密陀绘唐大刀

李永开复制

 

 

李永开      

四川巴中人,现居成都。民俗学者、艺术家,长期致力于传统工艺的研究推广工作,历时十多年对金工刀剑、甲胄、茶道器、漆艺、民族服饰等多个门类近百种工艺进行了实验性复刻和研究。

2011

纽约大都会艺术博物馆 「文物修复研讨交流」 参与13世纪西藏蒙古刀剑马鞍修复工作

2012

撰写中国藏研中心「第五届中国北京国际藏学研讨会」专题报告「从藏族冷兵器看汉藏关系」

2013

中华人民共和国外交部「国礼」礼品设计制作

2014

西藏文化博物馆「活佛转世专题展」考证第三世嘉木样活佛生平与相关器物复原

2014

设计中国人民解放军海军指挥剑、指挥刀等

2015

做为民族工艺代表参加北京民族文化宫「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成就展」

2017

西藏自治区文物局扎塘寺文物修复计划作为传统工艺代表参与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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2020年8月1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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